美國時間2014年8月11日,著名喜劇影星羅賓·威廉姆斯在加利福尼亞的家中自殺身亡,享年6 3歲。這位曾在《死亡詩社》中和學生一起解放心靈的老師,也曾在《心靈捕手》中幫助天才青年找尋心靈的心理學教授,自己卻深陷黑暗之中。據其家人透露,他患有嚴重的抑郁癥。
這并非孤例。相關數據顯示,中國目前每年約有3 0萬人自殺,其中5 0 %以上為抑郁癥患者。僅今年以來,國內也發生了多起抑郁癥患者自殺的悲劇事件。孤寂的生命,能否從病友的結伴同行中尋找到一些慰藉?上海青年陳巍,嘗試用自己的經歷來尋求“解藥”。
陳巍也想過自殺。經過11年,他才接受了半年躁狂、半年抑郁的自己,并嘗試用自己的經驗幫助其他患者走出絕望孤獨的困境。今年春天,在中國上海,一個以“郁今香”為名的關注抑郁癥患者的公益組織在上海注冊成立。陳巍是發起人,他說:“公益是我的藥。”
死亡的魅惑
他的生活從此只有春秋兩季,春天開始躁狂,秋天走向抑郁……
上海大學研究生畢業后,陳巍的工作還算不錯,進入了一家世界500強外企的財務部門,且備受青睞。和以往在學業上一樣,他一路走得順風順水,開始獨立負責信息化項目在財務部門的實施。
未曾料到,麻煩接踵而至。起初他只是被其他部門的同事告了一狀。“為了推動項目進展,我需要知會其他部門的負責人,這些人都比我職務高。可能我老是催,把他們催急了……”十幾年前的事情,陳巍只留下一個大概印象。
一個周末下午,原本在新加坡的女上司忽然打來電話,說她已到上海,希望跟他聊聊。在聊天過程中,陳巍和上司觀點不合,竟至大吵一架。之后,爭吵仍不可避免,但他參與的項目最終獲得公司嘉許。
結果,陳巍卻被公司勸退。隨即,他又應聘上另一家世界500強外企的財務主管一職,負責新項目的實施。新工作讓他身上的壓力陡然增大,但陳巍卻忽然間失去了工作的動力。曾經參加的7個英語演講俱樂部,也再不想參加。情緒莫名低落,甚至,在地鐵站里看到地鐵奔馳而來的時候,想一頭栽進軌道里。
“你知道李蘭妮嗎?她是癌癥患者,也有抑郁癥。她寫了一本書叫做《曠野無人》。”陳巍說,“她的感受和我當時差不多。”李蘭妮在抑郁時深受死亡的誘惑:“我會一遍又一遍地,忍不住地想象著刀尖慢慢切開皮膚以至血管時的畫面。”
可是一想到親人,陳巍難以放棄自己的生命。最終,他隨父親去甘泉醫院,掛了精神科的號,醫生告訴他得了抑郁癥。“那是2004年春,天氣有點寒冷,但是陽光明媚。”后來,他獨自去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,通過專業的量表進行測試,結果是:中度抑郁。回到公司,陳巍主動提出與下屬對換職位,以減輕工作壓力。
2004年三四月份,在公司餐廳吃面的時候,陳巍忽然間覺得心情好起來了!于是又換了份工資高、前程好的工作,在企業擔任高級財務分析一職。奇怪的是,國慶節之后,這種生活的動力又慢慢消失殆盡,一段長達半年的消沉期到來。
陳巍得的是躁郁癥,也稱雙極紊亂。躁狂癥的癥狀和抑郁癥相反,躁狂癥患者對聲音、顏色和所有的感覺都更強烈、更靈敏。非常情緒化,對周圍環境極為敏感。閑不住,異常興奮,總是冒出狂妄自大的甚至譫妄的計劃。無法安靜地坐著,不停地走來走去。聯想迅速,感覺自己非常有創造力,或者說個不停、寫個不停;精力充沛,不知疲倦……
他的生活從此只有春秋兩季,春天開始躁狂,秋天走向抑郁,春天開始找新工作,秋天被公司解雇……
愛情,短暫的逃離
婚姻遇挫,工作受阻,雙重打擊觸發了陳巍嚴重的躁狂癥發作。
可是,陳巍無法向別人細說自己的病。家人并不認為這是一種病,勸他想開點,以為只要他積極樂觀就沒事了。
事實上,已經有太多人描述過患上抑郁癥的無助。
抑郁癥患者、美國當代著名小說家威廉·斯泰倫(W illiam Styron)說,所有的精神生活層面都因抑郁癥而坍塌,任何夸張的手法都不足以表述這些混亂:“抑郁的黑色風暴、使人透不過氣來的黑暗、絕望之外還是絕望……”美國抑郁癥患者、研究者及暢銷書作家安德魯·所羅門(A ndrew Solom on)這樣形容道:“就好像你走在路上被絆倒了,地面向你猛沖而來,但這種感覺不是半秒鐘,而是持續6個月。”
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統計數據,每10個人就有1個患抑郁癥。人們往往容易低估抑郁癥的破壞性。它最可怕的結果是:自殺。英國倫敦大學博士蘇珊·阿爾德里奇指出,15%患嚴重抑郁癥的人死于自殺。
還不到40歲,陳巍頭上已布滿白發。“和同事的關系太緊張,回家不和朋友來往。躁狂的時候思路很廣,把自己看得很高,精神非常飽滿。”陳巍的父親回憶。
2007年,陳巍和一個女孩剛認識不久就結婚了。“情緒波動比較小,有愛情的冬天比以前好過一點。”他發現,愛情于他而言,竟是一副甜蜜的良藥。
但是,這段婚姻只持續了3年。當被問及是否因抑郁癥而導致婚姻生活不和諧,陳巍也無法明確地回答———并非所有遺憾和不滿都能用抑郁癥作為答案。屋漏偏逢連夜雨,他又面臨被公司解雇的困境。
婚姻遇挫,工作受阻,雙重打擊觸發了嚴重的躁狂癥發作。在2010-2011年,情緒亢奮的陳巍和前妻打了一場離婚官司,又將公司告上法庭索賠100萬,甚至揚言也要和家里人打官司。父親說,那時陳巍十分偏執,即使是很小的一件事情,都要找人打官司。公司原本答應賠償損失,但陳巍執意索賠100萬。
最終,婚離了,勞動官司也輸了。
以公益為藥
自我認識、分享經驗、從事公益、多做運動———陳巍希望將自己的“良藥”分享給更多人。
2010年,躁郁癥發作的陳巍參加了上海精神衛生中心組織的“心鏡之家”。這是一個由精神科醫生主導的開放式小組,患者自由參加,人員并不固定,進行團體治療。那是他第一次見到中國本土的互助小組。在此過程中,陳巍結識不少病友。
次年,陳巍考取了心理咨詢師三級證書。回望過去,他認為問題很可能出在母子關系上。“從小跟母親的關系沒處理好,一直都很乖。工作后就極力討好老板,花120%的精力工作,以至于透支,后期無法達到預想的結果,導致關系破裂。”他父親則透露,可能是家族遺傳的原因:陳巍的外公患有躁郁癥。
在病友的支持下,2011年9月8日,陳巍以“郁今香心靈成長促進會”的名義發起了第一次活動,請來十幾個病友、心理咨詢師和志愿者探討抑郁癥。就這樣,“郁今香”的活動在他和朋友的支撐下得以延續,直至2014年正式注冊。這些都讓陳巍換了一個角度看待抑郁癥:“以前總想壓住它,現在是要加以利用。”
夏天,他要趁自己精力充沛為郁今香募款、傳播,冬天則是好好休息的時候。自我認識、分享經驗、從事公益、多做運動———陳巍希望將自己的“良藥”分享給更多人。
說起郁今香,陳巍有很多點子:“我們有個‘十萬伙集’的項目,就是號召十萬個小伙伴,每人出5塊錢,讓我們在上海宋慶齡基金會下成立第一個關注抑郁癥、有公募資格的專項基金,因為要50萬起才能設立一個專項基金。”
目前郁今香的常規公益項目還包括病友互助小組、心理學講座、志愿者心理培訓等。“我們還有‘三十而立’的籌款項目,300個小伙伴每人每月捐10塊錢,讓郁今香有個立足之地。還有‘一元年薪包吃包住面向全球招聘總干事’,‘十圈十美計劃’,也就是面向10個圈子招聘理事……”陳巍語速很快,思維非常活躍。
陳巍特地跑去北京募款。在參加北京大學第六醫院和意大利愛福協會舉辦的精神健康培訓時,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理念與之不謀而合。“他們倡導U FE社區康復模式,我發現我就是U F E———患者(U ser),家屬(Fam ily),專家(Expert)。”十幾年前,意大利特倫多精神衛生中心組織活動,讓病人和家屬聚在一起。工作人員發現,有些康復得比較好的病人和家屬就主動想為其他人做事,而他們的親身經歷和感受是專業人員不可企及的,這也正是他們用來幫助別人的財富。
幾乎所有親戚朋友都勸陳巍,不要做N GO。在眾人眼里,這根本算不上一份正式的工作,和陳的學歷也不匹配。“但他愿意。他說掙錢的事就不考慮了,要把這個當成事業。他可能做不到非常好,但敬業就可以了。”陳父的語氣中仍有些遺憾,但也不得不承認,兒子做公益之后變得放開了,心情舒暢許多“只要他自己好就行了。”